2018年06月13日 星期三
负暄琐话·唐才子传③
陈子昂: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石继航

    陈子昂是初唐和盛唐间一个桥梁式人物,他的诗风有点“反潮流”的味道。初唐是格律逐渐定型的时候,但陈子昂却大力提倡汉魏时的古体诗,上官仪、沈佺期他们所推崇的七言诗,陈子昂更是一首也不写。宋代刘克庄《后村诗话》说:“唐初王、杨、沈、宋擅名,然不脱齐梁之体,独陈拾遗首倡高雅冲淡之音。一扫六代之纤弱,趋于黄初、建安矣。”

    陈子昂写过38首《感遇》,很像魏晋时阮籍《咏怀》那种风格,其中最为人称道的是这一首:

    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

    幽独空林色,朱蕤冒紫茎。

    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

    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

    诗中写“幽独空林”的香兰杜若,空自葳蕤芬芳却不为世人所知,眼看秋风渐起,凋零摇落,潦倒无成,这其实也是陈子昂一生的写照。

    陈子昂是四川省射洪县人,家境富裕,18岁前是个习武行侠、饮酒赌博的浮荡子弟。后来偶尔进了乡里的学校,看到别人读书的场景,突然觉得读书最有意思,于是发愤读书,不久就“精穷坟典”,学有所成。

    21岁那年,陈子昂来到长安城。长安城里贵人如云、冠盖林立,哪有人认识他这样一个外乡人?陈子昂四处投递诗文,均无人理睬。某一日,陈子昂看见一大群人围着看一张古琴,卖琴者要价一百万钱,许多鲜衣怒马的富家子弟议论纷纷,不敢轻易出手购买。陈子昂见此情景,心下有了主意,当下取了一千万钱,以远远超过卖家所要的价格购下这张琴。大家惊愕之余,都断定这张琴定是稀世珍宝。陈子昂高声道:“这是上古宝琴,我最擅长弹琴,想听其中绝妙之音的,明日到我所住的宣阳里来,我置下酒席共同欣赏。”消息传开后,陈子昂所住的地方人满为患,陈子昂抱琴而出,将琴高举过头,奋力向地上一摔,那张“古琴”当场碎成数段。大家惊得目瞪口呆,只听陈子昂朗声说道:“我是陈子昂,自蜀地来到京城,我有妙文百卷,这里是煌煌大都,竟无一人知晓。这张琴算什么,能顶得上我的文章吗?抚琴更是微末之技,我不屑为之!”说罢将文章分发给在场众人,果然是“辞采飞扬,识论高妙”,陈子昂也一日之间名满都城。当然,上面的“炒作策划”只是个引子,如果陈子昂的诗文没有惊人之笔,就算能发到大家手里,终究会像小广告一样被丢到路边。

    陈子昂中了进士之后,被任命为右拾遗,这是一个负责给皇帝提意见的官。武则天万岁通天元年,契丹人屡屡进犯,武则天派他的侄子武攸宜带兵征讨,陈子昂随军当参谋。武攸宜不知兵机将略,陈子昂看不过去,请求让他率一万人独自为前锋,但武攸宜摆手不允。后来,陈子昂又多次指出武攸宜指挥失当的错误,武攸宜恼羞成怒,将陈子昂降为军曹。

    被贬后的陈子昂百感交集,登上蓟北城楼,想起战国时期燕昭王专门修筑了一座高台,用以招徕天下贤士,将一腔悲愤全都倾诉在那首著名的《登幽州台歌》之中: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这首诗意境广袤无垠,浩渺悠远,千古怀古伤今之情,于此篇可谓尽矣。

    不久,陈子昂因父亲去世回乡守丧,权臣武三思指使射洪县令段简罗织罪名,将陈子昂关入狱中,并借机霸占了陈子昂富裕丰足的家产。段简后来更是为了杜绝后患,将陈子昂害死在狱中。可怜陈子昂死时只有41岁,正当英年!

    陈子昂《感遇》诗的第23首,好像提前写出了他自己的境遇:

    翡翠巢南海,雄雌珠树林。

    何知美人意,骄爱比黄金。

    杀身炎州里,委羽玉堂阴。

    旖旎光首饰,葳蕤烂锦衾。

    岂不在遐远,虞罗忽见寻。

    多材信为累,叹息此珍禽。

    诗中羽毛艳丽的翡翠鸟被人们四处捕杀,只是为了装饰美人头上的首饰和内室中的锦被。陈子昂如果不是有出众的才华,只是安心在四川结交当地权贵,何至于身丧囹圄?因此,元代辛文房在《唐才子传》中写道:“呜呼!古来材大,或难为用。象以有齿,卒焚其身。信哉,子昂之谓欤!”

    英年早逝的陈子昂开拓了唐诗中的昂扬之气,白居易赞道“杜甫陈子昂,才名括天地”,韩愈称赞他“国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张九龄因受其影响写了以《感遇》为题的诗篇,李白的许多古风也汲取了陈子昂的风格,正如元好问诗中所写:

    沈宋横驰翰墨场,风流初不废齐梁。

    论功若准平吴例,合著黄金铸子昂。

    (作者单位系山东省临清市第一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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