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21日 星期三
忘忧草
叶悬冰

    我在秋天的山路上,邂逅了一片片金色的萱草。

    闽北小城的秋天,山、树、茶园、小溪,都晕染了一层淡淡的辉光。不似夏天的喧闹,这是秋的味道,天地之间,见到一种端然气象。草木青碧依旧,但是,许多金黄跃动在层层青碧里。那些金黄,我认出它们——是萱草。

    读高中时,每到秋天,我就会与最好的朋友一起到小山坡上采萱草。我们手牵着手,穿过一个破败的石门,然后手脚并用地爬上那座红色砂岩的崖壁。崖壁上开满了金黄的萱草,我们开心地采了又采,香气令人微醺。

    对着快要落下的夕阳,我问:“萱草还有一个名字叫忘忧草,你知道吗?”朋友说:“如果忧愁这么容易忘记那就好了!”我轻轻抚摸一下她的手,表示一点点的安慰。她又掏出一本舒婷的诗集,我们一起读,读到《神女峰》,“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夜”,真是又凄凉又惊心。

    心,真的能变成石头吗?

    我们给每一座山、每一条谷都取了一个温暖的名字——

    “我要叫那里桃花谷,因为春天的时候就开满了桃花。”

    “那这里就该叫‘翠微崖’了,‘翠微’两个字真美,好像都可以嚼一嚼吃下去呢。”

    那时,我们根本不知道有一个诗人叫海子,他也说要“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夕阳西下,我们抱着一捧萱草下山。路上,我胡诌了一首即景的小诗:“闲云伴青山,夕阳斜照晚。依依野村卧,袅袅紫烟升。”她立刻和一首给我:“山笛幽且远,牧童嬉笑回。稳稳归牛步,款款鸟入林。”

    那个年代已经远远地离去了,没有人拥有回程的车票。

    如果,我们在疲惫生活中依然拥有一点点英雄梦想,那是因为,我们都是有故乡的人——那个故乡叫“八十年代”。

    又一次邂逅许多许多萱草是在台湾。也是深秋时节,苏花公路上,一侧是烟波浩渺的大海,一侧是怪石嶙峋的危崖。就这样相遇了,漫山遍野的萱草花,金黄金黄的,在蓝天白云之间雀跃。我的心也雀跃着,飞越了万水千山。

    它们明明是我年少时的那些萱草。它们又明明不是我年少时的那些萱草。

    有时,我回到故乡小城,骑着一辆单车四处闲逛。白衣、黑裙,一顶浅蓝色的帽子,内心深处,怀着“破帽遮颜过闹市”的快意。

    穿过一条条小巷,在古老的廊桥上吹风,在集市里买几把碧绿的蔬菜,在桥洞下看一个女子娴熟地包清明果,听一群老人在古老的香樟树下聊天……我骑着车从那个斜坡冲下去,风吹起了我的长发和裙子。

    突然就要流泪了。我必须感恩,感恩生活予我柔软的心、依然会流泪的心。其实,纵然是白了少年头,尘满面、鬓如霜,我依然可以不改变,宛如当初那个少年。

    过尽千帆,阅尽人世,才知道一定还会有一点点什么,在灯火阑珊处,等了又等。

    早上,读到一位诗人关于“人”的小诗:

    “凡人皆有其趣,人之命运犹如星辰秘史。凡人皆有特点,恰如星斗各各相异。”

    “一个人若悄然生活于世,不为人知,且于悄然中交友,那悄然也饶有乐趣。”

    “凡人皆有自己的世界,这世界美好的瞬间、悲惨的瞬间,皆为他自己的瞬间。”

    是的,美好的瞬间、悲惨的瞬间,皆为他自己的瞬间。

    (作者单位系福建省厦门市教育科学研究院)

中国教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