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23日 星期三
十 本 书
遇见光 汲取光
张家鸿

    阅读是一趟远行

    古人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其实是一种理想状态。对多数人来说,二者能够实现其一,已是难如登天的人生至境。这句古训提醒人们,读书是认识世界最轻松的方式,不必舟车劳顿,不必大费周章,不必辗转腾挪。只需要把一本书延请进家里来,轻松地打开,即可面对一个精彩的世界。换言之,阅读更像是一场不费力的旅行,不必买票,不必排队,只需要开卷,即可到达天南海北,亦可畅游古今中外。

    “在岛的深处,两只很驯良的海鸥在我肩膀上飞来飞去,又白又轻盈,像两朵云……我高兴得如醉如痴,我双膝跪地,把手指深深地挖进干燥温暖的沙土。”这是《孤筏重洋》中的句子。人要争得自由,阅读是极好的途径。读这本书,跟随挪威人类学家海尔达尔从南美洲启程,冒着生命危险,一路漂洋过海到达大洋洲。那种九死一生的经历,不是对庸常生活的奋力突围吗?多么可贵的突围!

    阅读,是一趟远行,是一次突围。突围之后,可以呼吸新鲜的氧气,可以暂时抛离烦琐又无奈的现状,可以清洗麻木又机械的心灵。精神的突围,可以让自己焕发更为强大的生命力,来应付现实的艰辛与磨难。阅读之福,无边无际。

    拥抱属于我的经典

    从教之初,我曾立誓要把《唐诗三百首》中收录的311首诗歌作品全部背下。学生早读背诵课文,我也跟着在讲台上、教室前后门和走廊里踱来踱去、摇头晃脑,背得不亦乐乎。半年过去了,一年过去了,我确实背下一些。当我在语文课堂上穿插引用腹中贮藏时,心中实在是无比快意的。语文教师不正是苏轼所说的“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人吗?

    如果有人问我:“《唐诗三百首》中,你最喜欢哪一首?”我一定会回答道:“杜甫的《赠卫八处士》。”尤其是在年岁渐长、同窗情谊渐渐疏远的日子里,杜甫的这首诗体贴入心,散发出的是不为时间所阻隔的生命情意。“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何等的庆幸与欣喜;“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何等的慨叹与恍惚;“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何等的快意与难得;“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何等的失落与沉重。只要有离合,就会有《赠卫八处士》的吟诵声在耳畔响起。更进一步说,只要有人生,就会有它永不泯灭的光华。

    也许我背下了100多首,抑或是几十首。后来的后来,我愈发觉得能背出多少首已不重要。我虽只是偶尔才把它从书架上抽出来翻翻、读读,但我发现它已是我个人的经典文本。它已经进入我的生命深处。心情失落时,读一读。心情愉悦时,也可读一读。

    亲近高洁明亮的人

    《世说新语》文字精简,读之常觉言有尽而意无穷。特别是魏晋士人笔下那些个性特异的名士,更是让人心生向往。《世说新语》中最精彩的一笔便在于一个个的人,一个个高洁、明亮的“人”。

    《归箴》中有一则:“远公在庐山中,虽老,讲论不辍。弟子中有或堕者,远公曰:‘桑榆之光,理无远照;但愿朝阳之晖,与时并明耳。’执经登坐,讽诵朗畅,词色甚苦。高足之徒,皆肃然增敬。”远公言辞中不动声色的比喻与强烈的对比,令人回味良久。他自比桑榆之光,把弟子比作朝阳之晖,前者“理无远照”,后者“与时并明”。然而弟子中不乏懒惰之人,年纪老迈的他却不停不歇地讲谈佛经,诵读之声清朗,言辞特别诚恳。为人师者,既用言辞启发学生,更用自己的举动去打动并震撼学生的心灵,成为学生钦佩、效仿、追慕的对象。关于如何为人师,年迈的远公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他自知年迈,自知虚弱,却依然不忘与年轻人放在同样的位置上进行比较,这是最让人肃然起敬的。

    只要有一颗年少气盛的心,垂老之人也能迸发出令人感动的活力。如果己心不争气、无信念,年轻人也会暮气沉沉。只需要简洁扼要的几笔,远公傲然挺立的人师形象便跃然纸上,这便是《世说新语》中捕捉人物风采的独特魅力。明代胡应麟说:“读其语言,晋人面目气韵,恍然生动,而简约玄澹,真致不穷。”

    充满温情的课堂令人难忘

    读《过去的课堂》一书,最难忘的是学子们回忆恩师当年的课堂点滴时所流露出的感恩之情。学生原予鲁听王统照老师的课,开始一句都听不懂,日子久了就“句句听得懂且能听出味道”。他琢磨出了王统照老师的口头禅“这个”,凡是“这个”连续30秒或更多时间时,“接着便有一句最中肯、最精彩,对书本了解最有帮助的解释话给提了出来”。阅读至此,在想象这个温情脉脉的课堂时,我的心中也随之涌起一股暖流。还有原予鲁在同一篇文章中提到的周予同先生,他说:“每一个上过他的课的人,对于这个和蔼可亲,始终热心于教书的先生,是绝不会忘记的。”

    这本书不单单可以给教育工作者看,也可以给当下的青年学生细细翻阅。这一篇篇文章似在提醒他们,自己走过的成长之路得到过哪些老师的教诲?我们是否还会在节日里给恩师送去一句贴心的问候?书中收录的《怀李叔同先生》《常州府中学堂》以及《红楼点滴》《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教师日记》等文章是我的旧相识。然而,此番遇到,我依然不忍略过。

    阅读《过去的课堂》,足可领略民国教育的一面,蕴含其中温情的一面,着实令人神往不已。追忆民国课堂,不是要一味给彼时的教育唱赞歌,而是把它们的优点牢记于心,并让这些优点成为教育征途中的指路明灯。

    相信美德带来的力量

    在我的个人阅读史上,雨果是一个抹不掉的名字,他是一个给我带来过强大精神震撼的伟大作家。我手捧着雨果的作品,常常抚摸它们光滑的封面,凑近一闻,仿佛尝到春日里沁人心脾的香气。只消随意读上一段,就可以感受它们蕴含于文字中惊心动魄的力量。因为雨果的存在,每一次走到书架前,总能感受到一双双清澈又炽热的眼睛在盯着我,似在无声地督促我,不要让麻木的生活磨掉了进取的锐志。又仿佛在警告我,在书的海洋里遨游不能一味地贪图闲适,得有所承担才是。

    还记得那些我疯狂“补课”的日子,补的是外国经典名著。通过便捷的网络购买渠道,上海译文版的“名著文库”几乎被我全部拿下,其中上下两册的《悲惨世界》让我如痴如醉。故事情节曲折有致,人物命运跌宕起伏,让我不能轻易释卷。阅读的过程中,精神一直紧绷着,仿佛有一股气息堵在胸口,让人轻松不得。以为阅读小说是打发时间的美好方式,真是大错特错了。尤其是副主教告诉警察,冉阿让手中的银餐具并不是偷的,而是他主动赠予的这个画面,多少次在我脑海中浮现。就是这次原谅,让冉阿让踏上忏悔与救赎之路。

    因为雨果和他笔下的人物,我开始相信意志与美德带来的力量,生活并不都是悲惨的,悲惨的世界里可以开出美丽的人性之花。

    在物质和精神之间,要何去何从

    毛姆是我最喜欢的英国作家,没有之一。他取材于印象派画家高更生平而写成的《月亮和六便士》,提出了一个摆在所有人面前的难题:当人面临物质与精神两个出口的时候,该如何自处?此书写成于100年前的1919年,但是他提出的这个难题,如今不仅没有过时,反而显得更加严峻。放眼周遭的人群,像思特里克兰德这样愿意放弃富足的生活而一心追求艺术的能有几个?反倒是绝大多数人义无反顾地弃精神与艺术如敝履,甚至临走再踏上一脚,顺便对那些坚守精神家园的人们加以冷嘲热讽,以显示自己的冷静与务实。

    从这个角度来说,《月亮和六便士》确为经典。它穿越了百年时空,依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依然具有强烈的现实批判意义。毛姆笔下的故事让我着迷不已,从故事的开始,我隐约可以预测到情节的下一步,再下一步。但是我依然逐字逐句地品读着,依然享受着情节逐步推进的动人过程。读毛姆的小说,我不想漏掉任何一个字,就像一个呼吸的人需要每一口氧气一样。陷落于现实困境中的人,总会喜欢毛姆的,因为他的小说指引的是个人的自由、心中的理想。这几年来,我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就是毛姆,总想读他另外的小说。他的小说给我带来的美不胜收的感觉,鲜明透亮,无与伦比。

    美好的友情不会褪色

    巴金的《雪泥集》有一个副标题——“巴金书简”,编者是著名翻译家杨苡先生,她同时也是这批书简的收信人。因为日寇占领天津租界以及八年抗战中辗转各地,巴金写来的信件,杨苡要么主动烧掉一些,要么不小心遗失,幸存下来的以及“文革”后收到的总计60封信,就是这本《雪泥集》的内容。书信的起讫时间是1939年1月12日至1985年9月28日,每封信的后面都有相应的注释。

    巴金在1942年6月寄自成都的信中说:“你的译诗已看完,并且介绍到(桂林)《自由中国》(将改名《文学杂志》)去了,刊出无问题,不过这杂志以脱期著名,下一期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印出。”信中有帮着推荐译诗的鼓励,更有告知实情的歉意。不仅推荐文章发表,巴金还说:“你们的书我都可以印的。”“你们”指的是赵瑞蕻、杨苡夫妇,这句朴实的话体现的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它会在收信人心中留下怎样的温暖呢?

    “文革”结束后的书简不仅篇幅更长,内容更多的是好友之间的心里话,让人读来觉得节奏舒缓,余味悠远。在1977年5月的信中,巴金说:“好久没有写文章,起初真感到不知从何处写起。但是写完我也感到痛快,因为我讲出了心里的话。四人帮专讲假话,那么讲真话也是同他们对着干吧。”这是《雪泥集》中第一次出现“讲真话”三个字,随着新时期的到来,巴金的心灵也将完全敞开,去迎接一个新的春天了。

    经典是不可错过的

    因为金克木先生的《书读完了》这本书,“书是否可以读完”成为许多爱书人热议的话题。身处出版业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新书出版的数量逐年递增,经典的书籍更是常常再版重印。要么有新的注释本,要么出现了新的译者、新的译文,要么内容不变只是换了新的装帧、新的插图而已。由此可知,书到今生读已迟。读过《书读完了》的读者,想必也不会觉得金克木属于大言不惭之人。

    于此,书读完了可以理解为书读通了。怎样读通呢?就是读经典,后世的许多书是在经典的基础上衍生伸展出来的。这些书就像树上的枝丫,经典就是树的主干,主干支撑起了人类的文明史,它们堪称人类社会集体智慧与思想的结晶。读过了主要的经典,领略了精神的盛宴,读不读后来铺天盖地而来的新书,倒真不是那么重要了。书中的高见比比皆是,我只取一二。金克木说:“其实小说书是假中有真,历史书是真中有假。堂吉诃德、阿Q是假的,但这样的人是真的。”

    我想,金克木之所以能够成为学贯中西的大师,与他年少时阅读经典而攒下的童子功是分不开的。经典就该是年少时读的,读过之后就能为自我精神之树的茁壮成长提供必要的养分。

    年少往事多么美好

    每次翻阅三联书店出版的书,不管是旧书还是新书,总有一种雅致清新的感觉扑面而来。这种感觉一来,我会立刻想到已经去世多年的范用先生。范用先生是个编辑家、出版家,也是个散文家。他怀人忆旧的散文,与他的编辑出版风格一脉相承,清新雅致中透露出一颗不做作、不世故的赤子之心。

    《我爱穆源》是一本怀人忆旧的散文集,其中最打动人的是范用写给母校——江苏镇江穆源小学同学的16封信。品读这些信件,我们仿佛在听那个名叫“范鹤镛”的小学生正诉说着他们学校里的人和事。范用先生用一颗童心,蘸着浓浓情意,生动活泼地再现了在穆源小学的生活片段,让人仿佛回到趣味横生的年少时光。倘若范用有着别样的机遇,是否也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家呢?我乐于作出这样的遐想。

    范用原本有个姐姐叫玲子,不过在5岁时就去世了,姐姐在他的生命中是空白的。《姐姐》就是空白之后想象出来的作品。范用认为,姐姐“一定很好看”,一定“是个矮个子”,也一定有小辫子和尖下巴,脸皮也一定很嫩很嫩。最重要的是,姐姐一定每天领着“我”玩。倘若“我”摔了,她会生气地用脚跺地道:“都是你不好!把弟弟摔坏了。”读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范用最后总结道:“姐姐一定知道我想什么,要什么,喜欢什么,妈妈就不知道,大人跟小孩子就不一样。”真是一派天真烂漫的情趣,一颗年幼的心多么渴望姐姐的疼爱与呵护啊!

    童心一颗恒久远

    《永远的小丁》是漫画家丁聪去世后,友人对其怀念作品的结集。丁聪于1986年创作了《老头上工图》,图中所画人物是杂文家、思想家聂绀弩,只见他肩上扛着铁锨,包裹挂于其上,右手夹着香烟,一身打着补丁的衣裤,一副瘦削峭拔的身板,一张愁眉不展的脸。老头站得笔直,愁绪满怀之余,又有睥睨一切的神气。尽管处境不顺,老头的精气神依然注满胸中。丁聪在每一幅画的末尾总会签上大名加创作日期,最有个性的是他的每一幅画的末尾都有他的签名——“小丁”。小丁鼎鼎大名,却从来都是小丁。

    在悼念文章《年近百岁的小丁》中这样写着:“小丁本名丁聪,在画上署名,嫌笔画太多,就改为小丁。”多么简单的理由,小丁就小丁吧,许多后辈晚生都是这么称呼他的。如此称呼,很是亲切,同时也饱含敬意,没有丝毫戏谑的成分。随着时光的流逝,年轻的小丁变成了年迈的老丁,最后又成了永远的小丁。唯一不变的,是他怀抱艺术的赤诚以及沉浸画笔中的情怀。作家叶稚珊说,丁聪的画中有“一种拙、一种憨,一片极真诚的童心”。只有心中存真,艺术才会绽放永不熄灭的光芒。

    (张家鸿,福建省惠安县高级中学语文教师,《教师博览》(原创版)第六批签约作者,曾获全国叶圣陶教师文学奖、泉州青年“五四”奖章。)

    十本书书单:

    《孤筏重洋》

    〔挪威〕海尔达尔 著

    重庆出版社2005年版

    《唐诗三百首》

    蘅塘退士 编

    中州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

    《世说新语》

    刘义庆 编著

    山西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

    《过去的课堂》

    王木春 主编

    华东师大出版社2016年版

    《悲惨世界》

    〔法〕雨果 著

    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版

    《月亮和六便士》

    〔英〕毛姆 著

    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年版

    《雪泥集》

    巴金 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年版

    《书读完了》

    金克木 著

    上海辞书出版社2007年版

    《我爱穆源》

    范用 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版

    《永远的小丁》

    《读书》杂志 编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年版

中国教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