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0月05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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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儿童教育
蒙 田

    随看随想

    《论儿童教育》是米歇尔·德·蒙田随笔第一卷第二十六章,原有副标题:致戴安娜·德·弗瓦,居松伯爵夫人。这里节选的一部分,论及:教育是难的;教师要“俯就”学生;学生要在广见闻中学会选择和判断;“渴求与热情”的重要。这是一个生活在十六世纪的思想家对儿童教育的见解;时在五百年前。

    米歇尔·德·蒙田(1533—1592),文艺复兴时期法国作家和思想家,一生以冷静观察人类情感和心灵为己任;三卷本“随笔”是这一思考的伟大结晶。蒙田随笔渊深浩瀚、汪洋恣肆,目光所及,与宇宙、心灵等,是教科书般的读物。这是知识和思想的宝库,也是新型文体的滥觞。

    蒙田说:“我知道什么呢?”这让我们想起苏格拉底那句类似的话:“我只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任余)

    人文科学中最难与最伟大的学问似乎就是儿童的抚养与教育。

    ……

    儿童教育的成败完全取决于对教师的选择,教师的职责涉及许多其他重大方面;但是对此我没有值得一听的见解也就略过不谈;关于职责我向教师提出一己之见,他若认为有可取之处不妨采纳……学知识不是为了谋生(因为这个庸俗的目的不配得到缪斯女神的垂青与眷顾,此外这还涉及到别人,取决于别人),不是为了跟外界交往,更重要的是自身要求,丰满心灵,提高修养,更有意培养成一个能干的人,而不是有学问的人。我还要进一言,就是用心给他选择一位名师,不需要学识丰富,而需要通情达理,两者兼备自然求之不得,但是性格与理解更重于学问;他必须以一种新方式工作。

    有的教师不停地在我们的耳边絮聒,仿佛往漏斗里灌水,我们的任务只是重复他跟我们说的话。我要他改正这种做法,一开始,根据他所教的人的智力,因势利导,教他体会事物,自己选择与辨别;有时给他指出道路,有时让他自己开拓道路。我不要老师独自选题,独自讲解,我要他反过来听学生说话。苏格拉底,后来的阿凯西劳斯都是首先让弟子说话,然后再是他们对弟子说话。

    执教的人高高在上,大部分时间损害要学习的人。

    ——西塞罗

    教师让学生在前面小跑,判断他的速度,然后决定自己该怎样调节来适应学生的力量,这是个好方法。如果缺了师生的这种配合什么都做不好。善于选择这种配合,稳步渐进,据我知这是最艰难的工作之一;名师高瞻远瞩,其高明处就是俯就少年的步伐,指导他前进。我上山的步子要比下山更稳健,更踏实。

    ……

    教师要让学生自己筛选一切,不要仅仅因是权威之言而让他记在头脑里。亚里士多德的原则对他就不是原则,斯多葛派和伊壁鸠鲁派的原则也不是。要把这些丰富多彩的学说向他提出,他选择他能选择的,否则就让他存疑。只有疯子才斩钉截铁地肯定。

    我乐于知道,也同样乐于怀疑。

    ——但丁

    因为,如果他通过自己的理念接受色诺芬和柏拉图的学说,这些学说不再是他们的,而是他自己的。跟在人家后面的人,跟不到什么东西。什么都没找到的人,是因为他没寻找。

    我们头上没有国王,让各人自己支配自己。

    ——塞涅卡

    至少让他知道他知道什么。他必须吸收他们的思想精华,不是死背他们的警句。他可以大胆忘记从哪里学到的,但必须知道把道理为我所用。

    真理与理智对谁都是一样的,不看谁说在前说在后。也不是根据柏拉图说的还是我说的,只要他和我理解一致,看法一致。蜜蜂飞来飞去采花粉,但是随后酿的蜜汁,这才完全是它们的。不管原来是荚莲还是牛至了。这也像学自他人的知识,融会贯通,写成自己的一部作品,以此表达自己的主张。他的教育、他的工作和研究,都用于对自己的培养。

    让他把学到的东西藏之于心,把创新的东西呈之于外。剽窃者、人云亦云者炫耀的是他们造的房屋,他们购的东西,而不是他们学自他人的心得。

    ……

    培养他锲而不舍、探究一切的好奇心。周围一切稀奇古怪的事都去看一看:一幢房子、一口井、一个人、古战场遗址、恺撒或查理曼大帝的行军道路:

    怎样的土地在霜冻下变硬,在烈日下变沙粒,怎样的风把帆船吹到意大利。

    ——普罗佩提乌斯

    他还要了解各个君主的习惯、实力和盟约关系。这些东西学起来饶有兴趣,知道了十分有用。

    对人交往中,我还要包括——这很重要——那些生活在书籍与回忆中的人物。他通过历史了解伟大时代的伟大人物。看各人的意愿,可以是清闲的学习,也可以是富有成果的研究,如柏拉图说的,这是斯巴达人留给自己享用的唯一学习。在阅读普鲁塔克《名人传》时,他怎么不会大有收获呢?但是我的导师必须记住自己的职责所在,不要让学生死记迦太基覆灭的日期,而要了解汉尼拔和西庇阿的性格;不要他知道马塞卢斯在何处丧命,而要明白为什么他没有尽责才死在了那里。

    ……

    广泛接触世界,有助于对人性的判断,可以做到洞若观火。我们都自我封闭,目光短浅,只看到鼻子底下的东西。有人问苏格拉底从哪儿来。他不回答说:“从雅典。”而是说:“从世界。”他经天纬地,把宇宙看做是自己的城市,从全人类的角度来议论他的学问、他的交往与他的感情,不像我们只顾到自己的眼前。

    ……

    再让我们言归正传,重要的莫过于培养孩子的渴求与热情,否则培养出来的只是驭书本的驴子。对驴子才要用鞭子的抽打保住满口袋的学问;学问要做到有用,不是让它留在我们的房间里,而是要与它成亲。

    (选自《蒙田随笔全集》,马振骋译,上海书店出版社2009年3月第1版)

中国教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