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当你思念一个人时会怎么做？

    打一个电话，视频聊天，甚至直接飞到他身边，一起把酒言欢。当时空不再成为阻碍，人与人之间可以随时随地见面时，有些动作仪式也渐渐从生活中消失了——比如登高怀远。

    如今，登山似乎纯粹为了健身或休闲。站在山顶上，不知道眼该望向何处，心该归向何处，生命缺少了一股绵长深远的眷念，缺少了一个静默愁思的维度。

    试想，第一个登上高山的人，会想些什么呢？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一个风尘仆仆的征夫，登上又高又险的山峰，人倦马疲，让人挂念。他应该会着急地望向家的方向，望向那个正采着卷耳草的女子吧。正如女子此时正思念着他，“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希望他每翻过一座山，都能坐下来喝一杯酒，不要那么想家，不要那么悲伤。

    一座山，连接了两个人遥遥的相思，寄托了两个人无以言表的忧伤。若是无山可登，怕是思念会随风飘转、随波沉沦，人也会止足不前吧。所以，一旦思念了，便该去登山。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春日漫长，日日登山采蕨，日日望向远方，心里有多少情，便会化作山上多少鸟鸣、多少藤蔓、多少石块。这一座山，每一个地方都是从春到秋的思念，而每一份思念都让一段情变得绵长深邃。

    这是属于古人的浪漫，忧伤而灿然。一座山也因此长满了情诗与心事，只有拨开丛草、藤蔓、枝杈，才能看见遥望的身姿、孤寂的背影。登上高山时，就是与自己最接近的时候。

    登高的确是一种仪式，让人从低处的庸常走向高处的内省。“表独立兮山之上”，在这个离天最近的地方独自沉思、徘徊。脚下是层层的云雾，是远去的尘世喧嚣，站在云巅，或许才能看清来路与去路。“岁既晏兮孰华予”，在这山上，一个人的思绪会无边无际，不仅怀想人，也怀想时间，怀想自己短暂的一生。在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会青春永驻，每一个人都会渐渐老去，想一想多么让人怆然！然而，即便时不我待，即便山路崎岖，即便世间都是哀伤惆怅，但是只要能登上高山，在山之阿遇见心中所爱，似乎生命也可以缠绵动人。

    相形之下，我们尽情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尽情地享受着呼朋引伴的单纯，没有了“遍插茱萸少一人”的悲凉，没有了“若为化得身千亿，散向峰头望故乡”的深沉，日子平安浅淡，似乎也值得慰藉。

    看来，山并无忧伤，忧伤的只是多情多思的人罢了。不由得想起游牛山的齐景公，他登上牛山，看着山下美丽的城郭竟然留下眼泪：“郁郁芊芊，若何滂滂去此国而死乎？”他是舍不得江山如画，舍不得世间繁华，所以站在山巅，才会恍觉人生如寄。如果不是登山，怕他只会留恋于人间权位的欢乐，很难得流下一两滴感慨人生的泪来，所以晏子才会笑他：如果人人都不死，前代君王也不会死，哪里轮得到你在这里伤感呢？

    晏子的回答很智慧，齐景公也就收住了眼泪，但是他流下的泪却浸透了牛山的一草一木，感染了前赴后继来登高的人。

    虽则，人的禀赋不同，抱负不一，境遇千差万别，但当其登高之际，情致却殊途同归。无论是流连人间，归隐山林，还是怆然涕下，大醉而归，都不能真正超然人世。就连“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的杜牧，也只是表面潇洒，哪是真正大笑而归呢？

    （作者单位系四川省成都市新都香城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