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11日 星期三
负暄琐话
吴越王的家书
张晓蕊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这不是诗词,不是歌赋,而是丈夫致妻子的一封家书。这个丈夫不是平常人,而是五代十国时期的吴越王钱镠。最初对吴越王有印象,源于小时候看过的一本志异小说,其中有一个故事说,某朝某代的一个书生,机缘巧合进入吴越王墓,得赠美人与宝物。后来在《喻世明言》中也见过,据说钱镠曾为布衣,后经一番打拼成就一番霸业。而今又读一本赏析古画的闲书,看到了“陌上花开”这一逸事,只一句便登时痴了。回旋之际略一细想,便觉如琴音绕梁,又如庄生晓梦,浑然间迷失了自己。

    钱镠的结发王妃戴氏,本是横溪郎碧村的一个农家姑娘,以贤淑之名嫁给钱镠,后来跟随夫君南征北讨。戴氏每年春天都要归宁,回娘家住一段日子侍奉双亲。居家久了,钱镠便捎书于她,或是思念,或是问候,当然也有催促之意。“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便是其中一封。

    刚刚好,我读到了。心,蓦地一颤,一下子就柔软起来,仿佛浸润在柔媚的春光里。灵魂也随之穿越,化身成吴越王宫里的一名随侍。那个草莽出身却不失贤明的一国之君在案牍上批阅奏章,稍倦,抬起身,移步临窗。花红柳绿,草长莺飞,正是三春好时节。吴越王的眉间都因这景色而开阔,但又忽然蹙起眉头——那是思念王妃所致——再美的春色,如果冷暖相知的人不在身前,又如何呢?

    “王妃已在归来的路上,近日可返。”吴越王展眉一笑,旋即摇头:“不可,春光正好,陌上繁花如锦,应嘱王妃,莫负春意,不急归来。”

    我分明在墨色中看到吴越王细细写就“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唇边浅笑隐约可见。莫不是想到同甘共苦的发妻,一路上必如小女儿一般巧笑嫣然的怜花惜柳,消受春色?

    庄子说,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妻子死后,他竟然可以豁达得鼓盆而歌。然而,相忘于江湖,即使成仙得道,这般冷清孤寡,又怎如相濡以沫的生活?

    一霎时间,便羡慕极了戴妃。一个“缓”字,便说尽夫妻骨肉至亲的相融之意,如何令人不羡?从古至今,见多了“弃捐箧笥中”,见多了相厌相倦,又有几人如这吴越王一样,把她整个人放在念想之中,满满都是可心的疼?

    陌上花已开,也说这花好了。花开在路边,是需要人赏的,花开像落雪一样,都需要人来“倾听”。春天来了,懂得不懂得也好,在意不在意也罢,花都是要开的。这样的不惹匆促,这样的散淡缓行,花眼中看到的是流连的眼、喜欢的心,这是花的相知。花与人两两相和,是对花的懂,是对人的惜。

    因为这封家书,花有了灵性,人有了风情。而千年之后的我,也为之沉醉,醉得不知身是何物,非云,非月,非我。

    (作者单位系河北省乐亭县新寨中心小学)

中国教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