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06月22日 星期三
人生边上
我的父亲叫“穷哥”
刘 乐

    父亲名字里有个“平”字,大家都叫他“平哥”,不过因为方言的原因,听着更像“穷哥”。

    父亲确实挺穷的。

    年少时,父亲是家中长子,有5个弟弟妹妹,一家八口都住在一间土房子里,长身体的时候一天只吃一顿。婚后,父亲给人盖房子挣钱,母亲种地顾家,有了3个女儿。

    父亲也有机会不穷的。

    最初他只是个普通工人,和泥夯基、垒砖砌墙。乡野的土房一间间塌废,小平房一栋栋垒起,父亲有了自己的建筑工队,成了包工头。村里谁要盖新房,给一笔钱,把自家地承包给父亲,父亲带着工队盖好毛坯房就行。作为包工头,原本只用监工,但是父亲闲不住,总是拿着铲刀、抹泥板跟着工人一起上工,也总是自掏腰包买些烟酒、时蔬改善大家伙食。父亲从不问主顾多要钱,等房子盖起,把建材、工资、伙食等开支一算,钱所剩无几,跟之前自己当工人差不多,既操心又担责任。好几次母亲数着工钱,对父亲抱怨:“你总说都是乡亲,老辈种地卖粮、攒钱盖房不容易,我们就容易吗?辛苦大半年的……”父亲赶紧抿一口酒,给母亲碗里夹一筷子菜,然后低头默默吃饭。

    一些包工头在集镇上买了房,“穷哥”这个包工头却总是坐在房梁上,把一砖一瓦写进大地的诗行。后来,父亲竟然在村民的投票下当了村长,母亲调侃他:“从商不行,从政说不定能飞黄腾达。”可是当了村长的父亲,天天骑着自行车满山跑,处理的都是些鸡飞狗跳的事情:李家的猪拱了张家的地,王家的桑叶不知被谁偷摘了……

    我那时上五年级,每天要走一个小时山路去上学。走着走着,脑子里蹦出主意:拦住过往车辆,告诉他们我爸是村长,让我搭便车。在伙伴艳羡的目光里,我轻轻松松来到学校,有时还会炮制此法,放学路上去摊子上要一些吃食,享受父亲村长身份带来的便利。没过几天,父亲知晓了我的行径,他罚我跪在家里,跪到膝盖麻了,跪到村里一盏盏灯都灭了,父亲才准我起来吃饭。我一边吃一边哭,父亲说:“你年龄最小,家里都宠你、让你,你也是个读书的料。乡亲信我,我才当这个芝麻小官,不敢拿别人一分一毫。你倒好,把机灵都用在歪门邪道上,书都白读了!”父亲说了这几句便没再苛责,但他失望的眼神像细雨一般,丝丝渺渺洒向我小小的心田,让我愧意横生。

    从政的“穷哥”也没有飞黄腾达,任期到了就没有继续做村长了。母亲笑他:如一只头顶红冠的雄鸡在天空扑腾几下,又落回房梁,不久又跳上另一个房梁。父亲给别人盖了大半辈子的房,自己却带着我们租房,从山脚换到村里,从村里换到镇上,就是为了让我们三姊妹能离小学更近一点、离初中更近一点、离高中更近一点。总有人说父亲是穷折腾,折腾来折腾去,把钱都花在女儿身上,没有儿子养老;也总有人劝他出门打工,挣几年钱回村盖栋自己的房子。可父亲总是默默地添砖加瓦,垒起别人的家,也为我们三姊妹垒起离开乡村的跳台。

    于是,“穷哥”就这么一直穷着。

    可是“穷哥”真的穷吗?我不觉得。作为父亲,他给我太多了,足够我享用一生。

    (作者单位系湖北省武汉市英中高级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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