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14日 星期三
物语
平民萝卜
周世恩

    袁枚在《随园食单》里两处写到萝卜。第一处是酱萝卜:“萝卜取肥大者,酱一二日即吃,脆甜可爱。”另一处是萝卜汤圆:“萝卜刨丝滚熟,去臭气,微干,加葱酱拌之,放粉团中做馅,再用麻油灼之,汤滚亦可。”这等普通的平民素菜,竟然让吃遍山珍海味的随园老人都不嫌弃。

    酱萝卜和萝卜丸子我都吃过,只是做法与袁枚说的大相径庭。酱萝卜不是“取肥大者”,而是用吃不完的老萝卜,切片,然后在冬日暖阳下晒得半干,加盐或者糖入咸菜坛子,酱至春月开坛做下饭菜。酱萝卜我不大喜欢,咸得无法下咽,只有用开水泡饭时才好吃。开水正好冲淡萝卜的咸,显出萝卜本味的脆香。地道的萝卜丸子我只在广州的一家小店吃过,用萝卜泥加肉泥油炸,入口软绵、清爽。还有一种做法是把萝卜切成丝,加上肉末,再裹上面粉油炸的萝卜丸子,咬上去清清脆脆,肉香和萝卜香满口都是。

    乡下有种红心萝卜的,白皮红心,很是好看。我偷吃过,但还没下咽就辣得连萝卜带皮一起吐了出去。后来看汪曾祺写的《萝卜》,总疑心是不是写错了——他文中的红心萝卜清甜爽口、汁多味甘,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心里美”。扬州人把这种萝卜当作水果售卖,莫非是“南柑北枳”,到了我们这里“心里美”就成了“口里辣”?辣红萝卜不宜生吃,做酸萝卜却味道一流。村里有个大婶会做“红心酸萝卜”,切丝、焯水,放在透明的玻璃瓶中,加入生姜、大蒜、辣椒丝、花椒,泡制一个星期出坛,是一道下饭的好菜。

    关于萝卜的诗词不多,毕竟是大众的蔬食,登不了大雅之堂,上不了华庭奢宴。烟火人家吃萝卜自然是为了生计、饱腹,酱萝卜、酸萝卜一类也只是情非得已的糊口之举。当然也有人食过肉糜之后,挚爱朴素的萝卜,南宋的刘子翚算是其中一个。刘子翚在乡下种了一畦萝卜,还写下一首名为《园蔬十咏·萝卜》的诗:“密壤深根蒂,风霜已饱经。如何纯白质,近蒂染微青。”

    刘子翚的遭遇与陶渊明相似,厌倦了官场的尔虞我诈,只求田园生活的悠闲自乐。告病辞官之后,刘子翚回到故乡,效仿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时隔千年,不知他究竟栽种过陶渊明栽种的豆苗没有?也不知他采过五柳先生采过的悠然雏菊没有?能知道的是,他一定曾在田园“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不然也不会将一颗萝卜观察得如此细致,描写得如此逼真。

    密密的土壤深深的根,饱经风霜后冒出绿缨——这就是萝卜,不选薄地、厚土,不挑滩涂、平原。放眼菜园,一片荒芜之时,独有萝卜站在凛冽的寒风之中,将小寒、大寒的煎熬酿成丝丝的甘甜和清脆。萝卜长在田间,隔着千年的时光告诉刘子翚,也告诉如今的芸芸众生:历经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依旧淡然自若,才是人生的本真。

    幸好,在浩如烟海的诗词中,留下了一首关于萝卜的诗,让平凡普通的萝卜终于从田间菜畦爬上了青灯黄卷,沾染了一丝文化气息,也让我们见证了饱经风霜之后的乐观向上。

    (作者单位系广东省广州市白云区云英实验学校)

中国教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