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有两棵樱桃树，都是本土品种，一是红妃、一是黄蜜，顾名思义，两种樱桃树的果儿一红一黄。想来，丰收时定会红黄相映，热闹非凡。

    期盼着、期盼着，果儿一颗颗膨胀丰润起来，红的似玛瑙，黄的似水晶，将露台点缀得璀璨动人。但出乎意料的是，相较我们一家人的渴望，最先热闹起来的竟然是外来的鸟儿。

    细数着一颗颗膨大透光的果实，一天天把数字记下，但萌发的新果虽然很多，日渐成熟的却所剩无几，徒留一个个果核在空中摇晃。我悄悄地观察半晌才弄清楚原委，“小偷”就是这些外来的鸟儿——耳朵上一抹红的红耳鹎、屁股上一抹红的红臀鹎最是惹眼。我想，如果能逮到它们，必定也要在它们耳朵上、屁股上狠狠拧一下，让它们红上加红。

    眼见果实即将大规模成熟，但露台的鸟儿也越聚越多，不分早晚、不知节制地频繁做客，我自然想了许多办法对付这些不速之客。一天早上，被一阵急切的鸟鸣惊扰，原来是我撒下的渔网捕捞到了“鱼儿”——一只白头鹎卡在网眼里，正在奋力地挣扎，而它身边还有一只白头鹎，与被困的那只一起引吭哀鸣。

    白头鹎俗称白头翁，因它脑后的那一抹白，颇像历经世事的白头老翁，因而被认为睿智聪慧。如果是一对白头鹎，那就更有寓意了，极像白头到老的夫妻，如若飞到谁家，这家男女主人定会恩爱一生。我自然万万不敢怠慢了这只白头鹎，况且它叫得那么悲怆，身边还陪着一个同样悲怆的爱人。

    我小心翼翼地解除了白头鹎的束缚，因为它一直在挣扎，渔网已经缠得很深了。这只绝望的白头鹎应是第一次与人类接触，僵直了身子不敢继续挣扎。我将它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感受它娇小身躯里的强劲跳动，顿时被生命的执着和坚韧打动了。同样打动我的，还有这只白头鹎的同伴，此时它正在阳台上啼叫不止，满是不安和焦灼的声音。

    白头鹎，四月觅偶，五月交配，它的幸福正维系在一个人类手中，它如何不焦灼、不担忧呢？我顿时对这对鸟儿夫妻充满愧疚。其他许许多多正盘旋于我家露台之外的鸟儿，它们也会不小心钻进网眼不得脱身吗？它们也会在挣扎无望后感慨命运的不公吗？它们或许会想到旧年盛开的一朵向日葵、湖面上吹皱的绿色波纹、一株紫藤的生老病死，但绝不会想到掠夺。吃草籽、吃谷粒、吃小虫、吃花蜜，还有吃我种下的樱桃，这些都是它们谋生的手段，与掠夺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总习惯以人类的视角看待万事万物，可为我所用便为益为好，不为我所用便为害为坏。可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从天地的视角看待万物，我们人类又是益是好、是害是坏呢？我种下的两棵樱桃树，它们会感恩吗？我施肥打药的时候，虫儿又会怎么想呢？我将结果的樱桃树罩了一层渔网又取了下来，鸟儿又会怎么想呢？

    其实，我有什么资格用自己的想法去替代樱桃、虫儿、鸟儿？它们自由生长、自由鸣唱、自由飞翔，它们应当感恩的只有大地和时光。我在五月的微风中洒下热泪，这些都是自然的馈赠，樱桃、虫儿、鸟儿，以及有生命活力的我们，都是大地孕育、时光滋养的宠儿。

    我把网撤去，从此开始期盼果实的成熟，也开始期盼鸟儿的到来。如果樱桃可以作出选择，是不是也愿意被一只只鸟儿带往视野之外的天空？

    所以，大地的宠儿、时光的宠儿，欢迎来此做客。

    （作者单位系广东省深圳市龙华区民治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