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水乡，冬天是离不开稻草的。

    立冬一到，家家床上要铺稻草。稻草好像偷藏了一个夏天的太阳温度，到冬天时再散发出来。老家有一个流传很广的故事：某年秋季闹兵荒，乡民逃亡，一人认为要带黄金，坚信金钱万能，另一人则只带一捆稻谷。第二年春天，带稻谷的乡民毫发未损返回故乡，带黄金的乡民已经不知魂归何处了。

    水乡有一种多齿耙，仰面朝天装在一只长板凳上，人倒过来捏着稻草，按进去再抽出来，梳头发似的，那些碎的、短的、杂的就被剔去了。这个农活，水乡人叫“删草”。

    删好的稻草，可以直接铺在床板上。稻草上面罩上垫被床单，床就比原来高出许多。人睡上去，越压越低，冬天床上的稻草晒没晒过，一看高低便知。一个冬天，水乡人要赶着太阳晒被窝、晒稻草，稻草晒过之后有淡淡的香，睡梦里也就有了香甜的日子。稻草的缺点是脏，搬来搬去一地碎屑。如果讲究一点，可以做一个与床尺寸一样大小的口袋，将稻草装在里面，压瘪了抬出去晒一晒，敲打敲打又会膨胀开来。

    水乡一到冬天就有卖草鞋的，大大小小挂满一根扁担两头。草鞋用细细的稻草绳编织而成，有专门的民间能人当作副业来做，晚上编，白天卖。水乡水泥路少，路面都是土，还是可恶的水稻土，一沾水就黏得像烫过的糯米粉。如果路面在冻结之前没来得及晒干，就容易化冻，雪后寒天尤甚：早上出门的时候，路上硬得像水泥，太阳一出来，路面像铺了一层油似的，人一踩上去就是泥浆，再漂亮的鞋子也会面目全非。如果在鞋子外面套上草鞋，就有了一层保护“盔甲”。

    从前水乡的日子慢，人们知道惜物，冬天还有稻草的淡香。水稻是上天赐给水乡的恩物，让水乡人不受饥馑之苦，远离冻馁之寒。如今，稻草却成为累赘，被嫌弃，被焚烧，被视为垃圾抛向龌龊之所。几个月前，在澳大利亚珀斯，看见木头电线杆素颜丑陋地立在现代化都市的街头，与高楼相望，与天鹅、碧水、草地共享蓝天白云。作为来自水乡的游客，一下子就想到了稻草：稻草里含着太阳与大地结合的能量，我们只知道一味地向地下索取保温材料，为什么不能像先民那样，继续在稻草里寻求上天给予人间的温暖呢？

    （作者单位系江苏省扬州市江都职业教育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