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09月05日 星期三
先生江锡铨
梁增红

    1996年,我到江苏教育学院脱产进修中文本科。

    中文系的老教授自我介绍时,撇撇嘴,眉角上扬,眼睛向天花板上看一看,然后用舒缓的语调对我们说,你们真幸运,居然还有我们这些老教授给你们上课,其他大学基本上是年轻教师在带班。老教授们的自负和高调,一下子就让我们产生了敬畏和神秘,心中暗想,或许看上去并不起眼的江苏教育学院,也是藏龙卧虎之地。

    其中也有低调的老师,江锡铨先生就是其中之一。我们都叫他“江老师”,一方面,他虽然是中文系主任,却在一线教学,是一位令人景仰的学者,研究成果丰厚,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另一方面,我作为班长、系学生会主席和党支部委员,有几次参加了由江老师主持的会议,从他身上却看不到习以为常的官僚腔调和做派;更重要的是,我一直坚持认为,在学校学生无论面对什么长、什么主任,叫一声“老师”才能表达最贴切最美好的情感。

    江老师教我们现当代文学,娓娓道来,声音并不张扬,语速倒是较快,稍不留意便跟不上节奏,有强大的气场。我们脱产班学生大多是做过教师,属于“回炉再造”之人,知道聚精会神是做好学生的不二法门,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课间,他跟学生闲聊,总是微笑着注视我们,毫无距离感,我们如沐春风。我刚做教师时,在学生面前常以有居高临下之威而自鸣得意,与江老师待学生如此谦和相比,立刻反衬出自己的“小”来。《小王子》中有一句话:“每个大人都曾是孩子。”每个老师都曾是学生,可是,有多少老师还记得自己也曾是学生?其实,做老师无须声嘶力竭、张牙舞爪、双手叉腰、横眉冷对、颐指气使,不管学历资历如何,把学生当成平等的人,学生自然会从心底里敬重老师。说实话,我来脱产学习的动机有些不纯,“挣脱”和“逃离”充斥在我的心头,遇到江老师后,我意识到自己的无知和浅薄,对“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才有了初步的感受。这微风吹拂的窗口,透进一片纯洁的真理之光,我开始思索,开始疑问,开始摒弃,开始相信。

    江老师有一次讲到知名人士将著名作家吴组缃的姓名写错,差点弄出尴尬的事情来。江老师告诉我们,读书要认真,才能少出笑话。没想到后来,我真的出了一次洋相。一次写小论文,我引用朱熹诗句“为有源头活水来”,竟写成了“惟有源头活水来”,也没细看就把作业交了。等作业发下来,赫然发现江老师用红笔将“惟”字圈出,并在旁边做出了改正。这个细节,我刻骨铭心。后来我做语文老师,对凡是有文字的地方,无论是学生的作业、教室的墙壁,还是街头的广告,都多一份关注和敏感。

    我曾多次执教鲁迅的《藤野先生》,每次读到藤野先生给鲁迅先生修改解剖图的情节,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江老师给我修改别字的情形。

    我对江老师的印象,正合了田晓菲在抒写北大读书感受时所写:“严谨治学,诚恳做人,我第一次体会到了‘老师’二字的真正含义。”

    (作者单位系江苏省常州市第二十四中学)

中国教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