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10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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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未出世的你
阿尔贝·雅卡尔

    随看随想

    阿尔贝·雅卡尔(Albert Jacquard,1929—),法国遗传学家、人口学家和思想家。

    《写给未出世的你》是一本独出心裁的书。雅卡尔以未出世的重孙子为倾诉对象,纵谈历史、文化和科技等,总结人类已走过的历程,展望人类的未来。全书充满着对人类命运的忧思和对后代子孙的挚爱。该书的主旨是:人类,是集体性的;人,不只是自己。

    习惯于形而上问题的思考、习惯于人类终极意义的追寻,是法国的人文传统。雅卡尔在该书中的科学家视角更赋予其思考以理性精神和命运感。

    值得一提的还有,雅卡尔在书中论及了他反竞争的教育观。(任余)

    你会在我百年诞辰的时候读到这封信。你正生活着的“今天”,对我而言是永远不可及的“明日”。我根本就是一个已经消失了的人。不过不要因此而忽略了我渴望穿越时间和三代人的距离来到你面前的心情。在读我的信的同时,你会感觉到生命的颤动,而此刻,我给你写这些文字时,生命也在我身上以同样的节奏跳动着。就在我对你说话的同时,我把你的存在赋予了你。

    我写下这些字句的时候你还是不存在的。但你读它的时候便已经存在了。你从无到有,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自由地用现在时或将来时表达。

    我们常常感叹广播所带来的同时性。在地球的一端可以瞬间听到地球另一端人的讲话,从中我们看到了科技的成功。但它同时也成为一种损失,因为在这一过程中时间被废除了。比广播更神秘、更丰富的是通过文字而达到的过去的段段时光的混杂。某人的未来与某人的现在相互渗透、融合。时间变成了炼金炉里的原料,每个人都可以参与到他人的未来中去。我就凭着这本书进入你的思维。你所继承的,或说你将会继承的我关于这个世界的疑问,将引发你的疑问。每个人都这样影响了他人的转变。

    但你会是谁?女孩?男孩?我们已经知道这完全无关紧要。一开始我想象着你的父母是我的孙子或孙女,由我到你的这四代男子或四代女子对我竟这样重要!但其实这中间的基因联系真正是微不足道的。这一点足以建立起一种一致性,将我们彻底地连在一起,因为人类是不可分割的。

    要列举人类与地球上其他生命之间的共同点并非难事。构建我们的元素完全是普通的,正如在我们身上发生的生理过程一般毫无特殊之处,即便DNA的蛋白链上所传达出的遗传信息密码,对所有的细菌、植物、动物与人而言也均是相同的。我们只不过是系谱树上的一个分叉、一根枝条,这棵系谱树在35亿年间已经枝繁叶茂,有了千百万的分枝。

    而我们这一枝在其他分叉中显得格外突出。对遗传学家而言,我们的不同是不久前的基因突变的结果,这些变化发生在最近几百万年间,它在地球历史中只是很短的一瞬,却给予了我们一个复杂的大脑,带我们走上了其他物种永远不能跟上的道路。正如一片云被稍稍强劲的风推着独自飘过了山尖,为一片新的空间带来降水一样。

    科学不断进步,对人类发展进程的描绘也越来越精确。但它始终不能回答最初的疑问:生命是诞生于一种盲目的偶然,还是超自然力设计的产物?科学甚至拒绝提出这个问题,因为它的答案只能来自于信仰而非逻辑推理。

    关于过去的疑问或许是极有趣的,但现在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在现在决定将来。

    人类长久以来,也与动物一般只知道一味地被动接受。现在我们有办法了,我们可以选择,可以有所作为。人类赋予自己权力,在前进的路上凯歌高奏。我们与疾病斗争、与痛苦斗争、与劳动的束缚斗争,在各个方面都不断进步着。20世纪为我们提供了超乎想象的可能性,这是祖先们想都不敢想的。

    但是别忘了,地球上仍在充斥着战争、屠杀、悲惨与失望!这些令人痛心的混乱局面的根源也在于我们自己。是哪条蠕虫腐蚀了果实?我在这里斗胆向你提供一种假设。这条侵蚀果实的虫是否就是我们对他人采取的态度呢?今天,无论是天性还是文化带来的这一态度建立在不信任、竞争与斗争之上。但是只有合作才会有前景。人们常常忽视合作,那是因为我们弄错了对我们自己的定义。

    当我们说“我”的时候,想到的是一个独立、拘于一隅、可鉴别的、惟一的个体。但我们远不只是这样的个体。

    现实情况是,我们是以个体为基础不断发展成的个人。而个人是不能与其基础混为一谈的。个人当然也是惟一的,但不是拘于一隅的,勉强算作可鉴别的。个人更多地是一个进程而非某一固定物,只有不断地从他人处有所得,进程才能继续。在“我就是我所编织起的各种联系”这一定义下,正如我跟你说过的,竞争以及与他人的争斗说得好听是幼稚,说得不好听就是一种自杀的态度。

    现在我们所需要的认识革命应该提到这一高度。当我重读这封信时,感到似乎只对你说了这一点;无论谈及种族主义、死刑、完整主义还是对不同性的否定,我所得出的是同一个结论:每位人类成员在身处与他人相遇的联系中时,都不只是“他自己”。

    自童年起,我就不停编织着这张相互联系的网,从现时意义上说,我是与同时代的人相互交流;从过去意义上说,我在读书、欣赏前人的作品;我在与你的联系中将自己投向未来。多亏了你,我感到可以把这句豪迈的话语引为己用:“死亡,你会胜利吗?”

    (选自《写给未出世的你》,赵苏影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12月第1版)

中国教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