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3月08日 星期三
物语
杜鹃花事
陈传雄

    我本懒散之人,素来不喜那些花花草草之事。忽一日有友自山中而来,为我捎来些杜鹃,枝繁叶茂、蓊蓊郁郁,紧闻慢嗅间似还存有一丝山林间的氤氲雾气。家中曾育有数十种兰花,比如春兰、蕙兰、建兰、墨兰、寒兰、吊兰等,可最后都因自己的懒散而相继“香消玉殒”。如今再植一批这么古韵十足的杜鹃,倘若有朝一日又命殒我手,岂非再添一分伤感和无奈?朋友见我踌躇再三,便怂恿说“杜鹃好养,耐寒防冻”。架不住他一番美意,便又心动起来,决定让杜鹃于我手中再饱受摧残一番。

    家中的盆多是高光、抛釉的生态树脂花盆,也是我曾祸害过的兰花、天堂鸟、散尾葵、幸福树等留下的铁证。我对花虽说有些外行,可对盆的遴选绝对算狂热。家中花盆,有方形的、菱形的、圆形的,也有陶瓷的、彩釉的。总之,形态各异、款式不一。单以“子弹头”一款而论,一律天青色釉面,间搭天青色一般的自由水汽,茫茫间自有一种大写意的深邃之美。遗憾的是,那些绿植悄然隐退之后,花盆就一直在家中搁置了。如今,空空的盆中要添上风姿绰约的杜鹃,遥想花开之际,静坐窗前,泡一壶老茶、下一局围棋,真是一幅绝妙的水墨丹青。于是,开始培土、填土、浇水、施肥,一番手忙脚乱之后,时间正好定格在辛丑的白露与秋分之间。

    鉴于以往的兰花养护经历,我对杜鹃开花前的维护还是做了一些功课。比如,杜鹃喜阴、喜酸、喜光,所以每逢工作之余,我都会添加一些酸性营养液,用来增加土壤的微酸适中度;要是遇到暖阳天气,我还会把杜鹃抬到有阳光、可通风的地方,让它吹吹风、晒晒太阳;每隔十天或是半月,又会再给它施上一定的薄肥。

    作为一个资深的“养花败北”者,我把之前对于兰花犯下的所有过错简单归咎于自己性格的懒散是极不准确的。对于杜鹃,始种之初我便痛下决心,一定要全力以赴,还它一个香飘满园。因此,整个漫长的缓苗期,我几乎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合格的园艺工作者。从施肥、补肥、裁枝、剪叶,到培土、添土、浇水、消毒,无一落下。我以为所有的辛苦都将得到回报,定能迎来一个花开满屋的美好时刻。

    哪知我还是错了。仅一周不到的时间,那些含苞待放的杜鹃便都蔫了。为救命悬一线的杜鹃,我赶紧向几十里以外的友人视频呼救。友人技高一筹,一经诊断便初步锁定原因:“水浇多了烂根,赶紧搬到通风处,或在旁边加一电扇,再晚就来不及了。”我狡辩说“只有每天偶尔喷洒下叶面”,友人接着说:“你看上面的‘小毛毛’是不是已经黑腐了?花托上的花苞是不是正在干枯掉落?”我细细一看果然如此,赶紧遵嘱把杜鹃搬到楼顶的阳台上。经此一劫我总算明白:原来疏与懒、勤与怠,永远是一个对立统一的大问题,看来老祖宗所说的“物极必反”不是没有道理。

    光阴流转、时序更替,大约清明谷雨之际,杜鹃就差不多已经开花了。不过,我养杜鹃不只为了看花,更是为了消除心中久积的戾气——失意、无奈、惶急,仿佛诸多生活的不满都在修修剪剪中忘却了。时至中年,许多将尽未尽之事渐行渐远,情郁于中自然难免不甘。因此,能于晓风深巷处看风月,杜鹃飞红处悟生死,也当属生活中的一大幸事。

    我所在的镇雄县,乃“顽劣”的多山少木之地。不过,每年四五月,也自有葳蕤的杜鹃于不远处的亳都山向我隔空传语。作为一种野生花卉,由于泼辣火爆的性格和野蛮生长的心性,毫无疑问成为本地的“名花”。

    我是一个喜欢闲逛之人,常于短暂的外出中忘记自己身在何处。5年前,我曾去滇西大理,有幸看到苍山和洱海西坡的那一片杜鹃花海,那是迄今为止我看杜鹃最为惊心的一幕。试想,在无垠的花海中、广袤的滇西大地上——若说蓝色如此纯粹、粉色如此诱人——红色呢?只能说是心碎了。当时我不顾导游暴雨将至的劝告,孤身一人投入那片辽阔的花海,在雨中想起何巩道那首诗来:“泪血盈盈欲寄谁,一山红雨向人吹。乡心正在花开日,莫更三更听子规。”一时情不能已,悲从中来。

    3年前,我又于黔西的百里杜鹃经过。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饶有兴趣地给我聊起了她的过往。她说,从前爱上一个人,爱得很苦也很无奈,不过现在已经从那场摧心裂肺的爱情中醒来。见她说得那么洒脱,我好奇地问:“你是如何做到的呢?”她指着栈道周围那片酡红的花海说:“不是说‘东边有杜鹃,西边有杜鹃’吗,我总不能一直用别人的过失惩罚自己吧?”其实,我很想纠正她说,这是老杜的一句诗,原文是“西川有杜鹃,东川无杜鹃”。不过,看她一脸释怀的样子,我便断然放弃了。

    是的,花与海、温与柔、爱与不爱皆自由。世界既然待我如此不薄,我们每一个人也理应温柔对待他人。

    (作者单位系云南省镇雄县堰塘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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