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01日 星期三
弦歌
空城守望者
王义倩

    “娘诶,娘诶,莫把我嫁到山头上;泥巴屋诶土砖墙,一辈子穿不上好衣裳。”父亲坚守的村小就位于歌谣中偏僻落后的赣鄂交界的大山上,山村的闭塞和贫穷,使得稍有能力的山民都逃离了山村,生源自然跟着锐减。

    村小起初有六个年级,200多人,也是挺热闹的。到了20世纪90年代,生源锐减,由200多减少到100多,再减到几十个、几个。前些年,当父亲告诉我村小只剩几个学生的时候,我感觉到了父亲的失落和无奈。

    村小的老师起初有七八个,后来跑得只剩两个。再之后,一个老师进城时出了车祸,卧床在家,就只剩下父亲这个“孤家寡人”了。父亲常与我诉说他的孤单,一种缺同事、缺朋友,独自撑起一所学校与世隔绝的孤独。父亲16岁放弃学业,接过生病的老教师的重任,在村小任教41年,见证着这所学校由当年的活力四射到如今的垂暮之秋。他是唯一一个始终坚守在这所学校的老师,从未离开过。

    父亲因为入学晚,15岁才读初中。初中刚毕业,村里的一位老师病了,一时又找不到代课老师。无奈,作为学历比较“高”的父亲主动辍学,身份由学生变成代课老师。在父亲放弃学业的第二年,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说起来不免有些遗憾。

    父亲非常喜爱孩子,他教过我三年,总是那么温文尔雅。在雨雪天,父亲常常在回家或上学的路上,背着自己的学生上下学。他看到学生便自然而然地喜欢,觉得与学生相处是件非常愉快的事,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

    我读小学时,校舍很破旧,教室的地面到处坑坑洼洼,桌子都很难放平,窗户上更是没有一块玻璃。这样破旧的学校,冬天上课时的寒冷自然可想而知。有些同学鞋子湿了,脚冷得不行,只好把纸塞进鞋里,我也这么干过几次。每年入冬以前,父亲都要给窗户蒙上一层塑料薄膜,让我们上课时不至于那么冷。尽管这样,严寒天气还是让人有些扛不住,于是父亲让我们把桌子向四周拉开,在教室中央腾出一片空地,生起一堆篝火,大家就围着这一堆篝火上课。火光摇曳着,照着笑嘻嘻的脸,现在想起来内心还是暖暖的。

    随着城乡经济的发展,山村小学正在走向消亡,父亲却一直在坚守着。

    我曾经无法理解父亲为什么觉得孤独,却又固执地不愿离开。镇上的中小学多次欢迎他去任教,县城的学校也给他下过调令。父亲收拾行李准备出发时,经过村小看到几个孩子在操场等候,他便放下行李又留了下来。如果说开始几年教书是激情,那么后来的几十年则是责任的担当,是寂寞的坚守。

    我对父亲说:“学校的学生越来越少,终有一年最后一个学生也要离开。”

    “只要有一个学生在,这课就得上下去,这学校就得有老师教下去。”父亲这样失落而坚定地回答。

    这便是感情吧。一种相处日久、日久情深,便再也无法割舍的执着,一种不离不弃、默默守望的笃定。

    记得几年前过年的时候,三伯悲凉地说:《三国演义》里诸葛亮带着一群老弱病残守空城,上演了一出空城计,而我们这个村就连老弱病残都越来越少,再过些年谁来守这空城呢?

    村子这座“空城”谁来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村小这座即将消失的“空城”,父亲是一定会守到最后的。

    2019年,刚好是父亲退休那年,他以“一个学校,一个老师,一个学生”的方式,送走了最后一届学生,为自己的教学生涯完满地画上了句号。

    (作者单位系江西省九江市九江外国语学校)

中国教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