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09日 星期三
桦树塔的墓碑
□ 周 海

    桦树塔是夹在干滩和梨园之间的一片桦树林。

    起大风的时候,姐姐总要去桦树塔筢树叶。桦树塔在大风中发出的声音有些沉闷,类似于流经千沟万壑的松涛,又有点儿像河流缓缓流过的呜咽。走进桦树塔,声响就在头上,一下子变得清脆起来。树叶和树叶碰撞在一起,既像是调皮的孩子抱成团笑着往下蹦,又像是泉水流经碎石发出的叮叮咚咚声。树林蓊郁,风吹过皮肤,好像细水流过,让人忍不住要用手抹一把、甩一下。

    姐姐放下背篓,竭力想用筢子把树叶拢到一起。可是风太大了,刚刚拢到一起的树叶哗一下又飞起来,像一群受惊的鸽子,旋舞着飞上天空。姐姐放下筢子,坐在地上哭起来,我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风刮了多久,姐姐哭了多久,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风的声音,由远而近,由近而远。最后,风的声音渐渐低下来、细下来,就像呜咽的人得到安慰而渐渐止住了哭泣。风停下来,世界也就静下来,姐姐抹抹眼泪,站起来重新开始筢树叶。树叶一堆一堆地拢起来,一会儿就像一座小山包。

    这时候,一群白蝴蝶飞了过来。不知大风刮起的时候,它们藏在哪里?如果停在树叶上,恐怕早被风刮走了,它们纤细的足、轻薄的翼,可以依附在哪里呢?但它们就这样飞过来了,绕过树干到了我的跟前。我跟在这群白蝴蝶后面,它们飞上飞下,飞前飞后,总飞不出桦树塔。我距它们很近,近得似乎一手就能攥住,可是又永远无法触碰它们,就像永远无法触碰自己的内心。忽然,这群白蝴蝶向天空飞去,隐入桦树浓密的树叶中,不见了。

    不知从哪一年起,姐姐再不能去桦树塔筢树叶,我也无法再跟着去。干滩边的两个村子,为这片桦树林打了起来。一天早上,我们围在一张大桌上吃青菜泡饭,还没吃完,嚎叫声、打斗声便响了起来。母亲赶紧将门闩上,我们一齐望着母亲,谁也不敢吭声。械斗整整持续了3天,我们从打斗的声音里辨别受伤的人,有些我们认识,有些很陌生。奇怪的是,这些声音在我听来,总觉得是从遥不可知的地方传来,就像是古代的一场战争,将战场设在了桦树塔。

    械斗对两个村子的打击是沉重的。虽然没有出人命,但参加械斗的人基本都受伤了,不少人甚至落下了终身残疾。公社书记接到报告,直接带民兵荷枪实弹赶到桦树塔,械斗便这样平息了。公社干部做主,这片桦树林两个村子一边一半,而且立即砍伐,不留后患。因为桦树是单数,最后还剩下一棵没砍,孤单地长在那里。

    前年,我回老家,这棵树还在,高大、肃穆,像是桦树塔的墓碑。

中国教师报